故乡是每个生命的出发地,也是每个生命的根据地。对于来自闽东的莘莘学子而言,舌尖上的故乡是他们最难忘却的记忆。在大踏步迈向未来的同时,他们回望故乡,爱与温暖始终萦绕在内心深处。“情动于中而形于言”,bat365中国官方网站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子们,在心灵的关照下,把课堂所学与个人情感相融合,使舌尖上的故乡闽东通过文学的力量得以传播。(bat365中国官方网站 许陈颖)
溪塔水蜜桃
洪颖沿
那是一个藏在弯弯曲曲马路里的小村子,福安溪塔。
从祠堂旁的小路走进桥廊,误闯进水蜜桃林,我仿佛置身于炎热夏日的异世界——林内是一片由密密麻麻的树叶构成的天幕,七月的阳光透过树叶、果叶的罅隙冲破溪面的平静,打磨着浅浅溪底的鹅软石,留下大大小小的影子。水灵灵的水蜜桃挂在枝头等待采撷,偶有几颗带青的果子躲在树叶后,同主人家捉迷藏。
继续往前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坐在台阶上,一手摇着印着医院广告的扇子,一手整理着脚边箩筐里的水蜜桃,一股水蜜桃的香甜混合着泥土的潮湿味,弥漫在空气中。两个穿着蓝色睡衣的小男孩蹲在一排大石头上钓鱼,手中的鱼竿不断拉起,又不断甩向水面。他们脚边黄色的小盆里游着颜色各异的小鱼,小鱼们似乎以为自己还在溪水里。
几颗水蜜桃意外掉下枝头,“咚”的一声,滑下小土坡,“扑通”一声,在溪水中翻滚几圈,洗净身上的泥土,在水中展示着粉色的皮囊,又随水流一路翻腾。
台阶上的妇女拿着两个水蜜桃向我走来,嘴角绽放着笑意,亲切地说:“来,妹妹,吃一个,可甜了。”一颗滴着水、泛着红的水蜜桃被推到了我面前,像旁边蹲着看哥哥钓鱼的弟弟的脸蛋一样,胖乎乎的。一口下肚,甜蜜的汁水顺着喉咙通向肠胃,四周的风似乎更凉快了,一股甜味发酵到了心房,又快速地冲上脑袋,五彩缤纷的烟花在脑海中绽放——我从未吃过那么甜美的水蜜桃!
陪着孩子们钓会儿鱼,他们向我七嘴八舌地介绍着盆里的小鱼,夸耀着自己的钓鱼技术有多厉害、家里的水蜜桃有多甜。孩子纯净的眼睛里保留着山的淳朴,就像枝头青涩的水蜜桃。一双眼睛眨呀眨,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亮。
溪水潺潺,一棵棵的桃树在七月的太阳下疯狂生长,吞噬了蓝天,孕育着一颗颗饱满得一戳就能流出汁水的水蜜桃。向远处眺望,绿悠悠的海洋在夏日的微风中卷起浪花,沙沙作响。
一袋水蜜桃静静地躺在包里,像孩子的笑脸,甜蜜的滋味长存心中。
霞浦的剑蛏
杨夏添
回家的餐桌上,常有一盘葱香剑蛏。两扇长椭形黄褐色的介壳微微打开怀抱,像一双透明的翅膀,中间夹露着纤嫩的白肉,叉开两个小小的触角。
我喜欢左持一枚介壳,先将里边的细线挑去,再用口凑近触角,先吮吸清甜的汤汁,再让柔软的蛏肉滑进舌尖,像一缕淡蓝色的海风飘进,浪花在心里翻涌,一粒粒蛏肉入口,一枚枚蛏壳东倒西歪散落在餐桌上,摞成小山包。
剑蛏体态如剑,也叫刻刀蛏,以霞浦沙江镇沙塘的剑蛏最为有名。剑蛏个小味甘,精小为佳,没有荤类的腥味,亦不用味精的齁,不必大油大炸,可煲汤亦可清煮。我家常做葱香剑蛏。母亲先会往装蛏的盆内撒少许盐旋转,让蛏子吐出泥沙后,加油起锅开大火,将剑蛏倒至锅中,十几秒后,若有一枚剑蛏微开小口,立即转小火再浇入少量清水焖炒,这一过程,火候拿捏需精准到位,大火锁住鲜味,小火保证肉质鲜嫩不老,最后撒点姜末葱花,一道甘甜Q弹的葱香剑蛏就可以上桌啦。
剑蛏长于浅海滩涂地里,只能长到五六公分。开春种苗,来年夏季才收成。收获时节,渔家女会在月上中天时爬起来,赶在日出涨潮前挖蛏,霞浦话叫“掏蛏”,她们戴起头灯,套起下水裤,在拧巴巴的滩涂上挪几里地,才会到养蛏的片区,剑蛏一般在浅海泥潭或潮间带中下区穴居。被晒了一天的滩涂还留有余热,剑蛏会像雨后冒尖的笋苗探出小小的赤足,一伸一缩,贪婪地吮吸这片土地的馈赠,或者将露未露潜藏在表层,呼吸晚间清凉的海风。
剑蛏壳表脆薄,渔家女弯腰看准开裂的针眼大小的两个孔洞,把手探进黑泥里,用两指摸索,若触及脆壳,再往下伸托住其足,捞出一粒剑蛏,丢进筐内。
近年来,霞浦海鲜声名远扬,大排档纷纷推出盐焗剑蛏、辣子剑蛏等多种菜品,也有许多拥抱外来舌尖的交融之作。餐桌上的剑蛏,微微打开怀抱,白似玉脂,柔中带韧,是舌尖上甘甜的美味,更是心灵深处柔软的记忆。
豆香浓浓藏乡味
王歆懿
“溪柄豆腐干”几乎是每个福安小孩的童年记忆。每每坐上客车,就有一个奶奶挑着扁担叫卖着,扁担的俩角各撑着一个箩筐,一边放着不同的饮料,一边放着满满的豆腐干。家里的大人总愿意买下几袋,因为这豆腐干又便宜,又讨小孩的欢心。
“溪柄豆腐干”有淡黄色和橙红色两种,薄薄一片,方方正正的,像一块小手帕。它的口感富有嚼劲,入口是溢开的豆香,夹杂着咸味,最后在舌尖化作一丝香辣。
童年的玩伴家里是做豆腐干的,我便有了参观豆腐干工厂的“特权”。
早上的工厂是豆香四溢的。师傅们将浸好的大豆打成白花花的豆浆,接着,将打好的豆浆倒入四角悬挂在梁上的纱布兜里过滤,过滤后的豆浆洁白晶莹,豆香飘散在厂里的每个角落。
午后的工厂挥去淡淡的豆香,转而为诱人的浓香。过滤好的豆腐干经发酵,变成一个个豆腐块,师傅们用方形刀片横切几下,再将切好的薄豆腐干均匀摊铺在烤架上烘烤,又加以调味,乳白的豆腐干便在温热的炭火中渐渐转成淡黄色或橙红色来。我们被这香诱得走不动道,就等师傅们说声好,给我们这群小馋猫尝尝味了。
厂里的师傅们都是和蔼可亲的,他们大多是有了孩子的叔叔阿姨们,待我们如自家孩子一样。虽然工作艰辛,工艺繁琐,他们从未有过一丝怨言,用满是老茧的手递给我们新出炉的豆腐干,笑吟吟地互相拉着家常。
小镇里的老人如果想要吃豆腐干,多半会来厂里买,外面摊子上虽然也有,但总要比厂里贵上几毛。
老人们喜欢热闹,手上还拿着一大袋豆腐干想往三轮车上放呢,脚步却顿住了,嘴边的话题已经从豆腐干聊到了新翻的地或是新收割的甘蔗。之后干脆搬了把椅子来,三三两两地唠着,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干活的师傅们听了都忍不住合着唠几句,愉悦的笑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这个小工厂里。等到近日落时分,老人们才赶忙收拾着回家,准备一家子的晚饭。
平凡无奇的小镇里,藏着最惬意的生活,也藏着最踏实的幸福。芳香的豆腐干,是我的童年,是乡里人的港湾,是渐行渐远的宁静和纯粹。
冬日的底色
黄子宸
文人们的乡愁,是独此一处天下最明的月亮,也是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惘然。而上大学的孩子则跑不离“民以食为天”的俗语,我时时牵挂着的,是冬季蒸笼里冒着热气的,一枚小小的地瓜杯。
地瓜杯是霞浦的特产,名字的来由我不很清楚,便猜测是因着其杯子一样的形状起的,家乡的人们总是这么朴实。
地瓜杯的外皮是用地瓜捣成的泥加入淀粉做成的。先是将切成片状的地瓜冷水上锅,再用擀面杖将其擀得细腻,加入地瓜粉做成面团。内馅则是由耗油、白糖、料酒、生油等酱汁调制的猪肉末,加入葱花和花生油提鲜。把面团捏成杯子的形状,放入馅料,压实、旋转塑形,末了用一片艾叶盛着送进蒸笼,掀起盖子变成热腾腾一派温馨。
儿时放学路过小店,妈妈总会在我渴望的目光下给我买上一个。刚出炉的地瓜杯拿到手上是有点儿烫的,但让脸颊微微湿润的温热水汽和直直往鼻子里钻的香味却能一下瓦解我的意志,让我的嘴巴甘冒风险,等不及热气散开便摘下口罩扯开袋子,急急咬上一口。涌上来的汤汁带着热意麻了舌头,咽下去却能给辘辘的饥肠带来颇具抚慰效果的温暖。外皮就是地瓜本身的清甜,口感却是有韧度的,q弹却也恰到好处,不会成为腮帮子的负累。鲜香的馅料和外皮完美融合,在我的味蕾上跳起一曲配合绝佳的舞蹈。于是递过地瓜杯嚷着让妈妈也吃几口,母女俩的笑声在冷空气中荡漾开,大大的温暖也从小小的地瓜杯上散发出来。
在家里的时候妈妈也会围上围裙亲自下厨,以博取她馋猫女儿的欢心。她不像外面老板因为天天做而臻于手艺,但端出锅的却有着“妈妈的味道”,比外头买的更让我感到幸福。闽东一带依山傍海,其实并不乏美味小吃,但独有这地瓜杯于我是生动的、有感情的,因此地瓜杯在我心中的定义还要添上一丝家乡寒冷却不伤人的风,一阵巷子口鸣笛的喧闹,还有家人坐在桌边眼底噙着的笑意。正是这阳光的暖黄,碗碟的洁白,地瓜杯的橙黄色融合在一起,构成了最令我心动的冬日画卷,也成了思念家乡时一抹柔和而温暖的底色。